不能说的秘密 下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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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命运的签 只让我们遇见
00
本来以为今年这场初雪要更晚才会降临，路灯才刚刚循序渐进懒洋洋地亮起，那昏黄空洞的深灰色的视觉效果里，就漫不经心地出现了层层叠叠的雪。
看起来洋洋洒洒的，它不在意行走的人群川流的车辆。
它只要落下，砸进某个地方，然后独自融化，哪怕没有谁会记得它。
叶昀刚匆忙套上外套，拿起一旁的另一件大衣，然后从钱包里抽出人民币也不要求找零直接全数塞进服务员的手里，然后推开起了霜的玻璃门就往外跑。
暖气缺失后迎面灌上一口冷风还夹杂了几粒雪花，尽数跌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边跑边打了几个喷嚏，搞的他泪眼朦胧的，掐着一紧的心跳，看着一个穿着单薄毛衣的身影惊险躲过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
叶昀低声骂了句脏话，揉了揉鼻子快速跑了过去，终于安全追上前面那个幸亏完好无损开始慢慢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的身影。
喧嚣凉薄的路边，那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和笔直的休闲裤，黑色短发被风掀来掀去，面色比皮肤感受到的寒意还凛冽。
他正放慢脚步焦急地站在路灯下，脸上是一双四处寻找的眼睛，尽管置身于那密集的人群中，也能从缝隙里捕捉出他铺天盖地的孤独。
叶昀边跑边哈着寒气，眼镜因为张着嘴的缘故都开始模糊不清。
他走过去将手里大衣砸在那人身上，然后弯着腰双手按着膝盖大口喘气。
“我说，你……你特么好好吃个饭！你突然……跑……跑个毛线啊！”
叶昀回过气，将眼镜摘下来，扯出棉衬衫的一角随意擦拭了下，又戴了回去，瞪了眼前人一眼。
“你以为哥哥我真让你请我吃饭啊，还他妈跑……”
两人平时互怼惯了，叶昀哼唧了两声，眼镜前的世界才开始清晰，就对上眼前人递过来的眼神。
在这场忽然淋漓的大雪中，周遭还是铺天盖地的喧嚣与繁华。
那双原本清滞的眼睛却蓦然空洞低落地望过来，他的嘴角还挂着看不出来悲喜的笑容。
叶昀微微一愣。
那一瞬间，他非常俗气地感受到了一股子，扑面而来无孔不入的，一种无奈到骨髓里的悲伤。
继而，他又听到了淡淡的，没有温度的几句话。
“我以为是他呢……”
“也是，怎么会是他呢？”
“哪有那么巧呢。”
01
“千玺哥，你要的资料都在这里了。”姜岚将一个纸质文件袋递到易烊千玺手里，然后凑过去笑着小声开口。
“对了，叶老大让带句话给你，让你等会开庭，不要太刚。”
易烊千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商务车里又陷入了安静，原告律师组的几人都在检查准备工作是否充分，易烊千玺坐在后座，一身的职业西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极具信服力。
用姜岚的话说，易烊千玺往那一站，就能给所有委托人一种信赖感。
叶昀说这就是天生赏饭吃的料，每每说起来都会借故宣扬一下他这个老板当时的眼光犀利，在易烊千玺还在实习期间就能收入麾下，成了他们天机律师事务所的招牌。
车子四平八稳地停在法院门口，车内四人走下来。
周围有一些群众和小道上的媒体记者，易烊千玺夹着文件包，淡淡扫了眼人群，抬脚朝着森严的大院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易烊千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黑色的奔驰商务直接停在了他的脚边，车门拉开，迎面撞上一双老练精明的眼神。
易烊千玺始终面无表情，只后退了几步，给车内人一个下车的空间。
车内的男人扶着车门走下来，他年过四十，身高相比易烊千玺矮了一些，气场却足。
那人整了整衣领，抬眼朝着易烊千玺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
“传说中，只为未成年刑事纠纷打官司，从来不看佣金只占正义一方，袁某邀约多次都未曾给面子的易律师，终于得见，幸会啊。”
易烊千玺也笑了笑，将手里的文件递给身后的姜岚，然后伸出手与其相握。
“袁总，幸会。”
感受到两手相握的力度，易烊千玺并没有觉得惊讶，而是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继而看到袁江冷厉的神色，和流入耳边低沉的声音。
“你这种年轻人，我见得多了，易律师，青年才俊，何必跟前途和金钱过不去？”
易烊千玺抿嘴不语，只微微笑着。
袁江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他沉着气，对易烊千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并肩朝着大门里面走去。
而袁江的声音，也在此时源源不断地送到易烊千玺耳边。
“如果易律师高抬贵手，我会向你承诺，我会给原告家庭提供他们一生都无法拥有的某个数字，当然，给易律师的，只多不少。”
易烊千玺连眼皮都没有动一动，而是淡淡开口。
“袁总好意，我心领了。您给原告家庭提供的，自然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我做的是律师的工作，领的是律师的工资。”
“日常花费，足够了。”
“年轻人就是缺少磨炼，有时候还是要眼观六路，不要不识抬举。”
“您过分抬举了，我受不住。”
“易律师还真是个性超群。”
两人在走上楼梯后停下脚步，袁江看着他，眼内一片冷厉。
易烊千玺垂着眉眼，微微低头，唇角轻扬。
“袁总过奖了。”
“呵，别以为，我不能对付你，我袁江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多谢袁总教诲。”易烊千玺平视对方的眼睛，挑了挑眉：“袁总与其有时间对付我，不如想想今后怎么教育好令郎。”
“省的他从里面出来以后的日子，再一次重蹈覆辙。”
“你……！”
“袁总，您往那边请，我们要去候庭室了。”易烊千玺伸出指引的手臂，“待会见。”
*
“被告律师待会肯定会从未成年这个话题找群众怜悯度，打感情牌为先，因为涉及到的是金融巨头的独子，所以门外也聚了不少媒体，袁江那个老东西仗着自己财大气粗，买了不少通稿，舆论的方向已经开始有了微妙变化。”
“本来事实是富二代袁以生性侵害同班同学林黎未遂，导致受害人惊恐下从教室所在楼层三层坠落，至今躺在医院里昏迷。结果现在网上已经出现，受害人林黎妄想勾搭富二代少爷，自导自演地一场戏。”
姜岚越说越气愤，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更不要脸的是，这几天频繁出现一些匿名网友，自称是学校的目击者学生，在网上散布一些林黎性格古怪虚荣并且有轻微妄想症的谣言，再加上袁以生长得好，家世好，成绩也不错，为人大方，在学校特别受老师和同学的喜欢，尤其是他的长相，更是让不少网友带上有色眼镜。”
姜岚将手中的钢笔摔在电脑上，“更可气地是，我居然还在网上看到一句话，那博主也就是个小姑娘，张口来了句，这么帅的人要是性侵我，我肯定不反抗。”
“这他妈都是什么世界观！真是有毒！这要是我女儿，我分分钟把她打回娘胎去！”
一旁的实习律师梁明笑着拍了姜岚一下：“难得听你爆粗口，等会上庭千万别跟对方打起来。”
姜岚气的翻了个白眼，将目光递到一旁坐在沙发里不置一词的易烊千玺身上。
“千玺哥，这次咱们有胜算吗？”
“不知道。”易烊千玺捏了捏鼻梁，“真相就是胜算，你们记着，谣言不是证词，它只会影响个别性格欠缺的人群，在大多数人眼里，还是相信法院的判决书的。”
“就是，毕竟咱们国家的法律上可没有哪一条，监狱不关长得好的人的。”梁明趁机调节了一下上庭前的气氛，不至于让他们太紧张。
“不过，袁江给他那畜生儿子请的律师是常清远。”
“就是那个传说中，战无不胜，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擅长主观臆测和诡辩带节奏的常清远？”
梁明看着姜岚问道。
“没错，就是那个家伙，他打的官司，没输过，这个人，在我们业内出了名，据说他这人有个原则，一切以委托人利益最大化为基准，只要委托人给的了他心中的价格，杀人犯的活他也接。”
“袁江为他这个独子还真是费尽了心思。”易烊千玺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整理他身上的西装，面色淡然地看着其他人。
“他爸是袁江又怎么样？外面的漫天谣言又怎么样？我们的委托人还在医院里躺着，一个花季少女，在教室这种原本神圣的地方，被人渣伤害，却无人问津？她的老师呢？她的同学呢？她在遭受不测的时候，他们都在哪里？学校第一时间是封锁消息，如果不是受害人父母坚持，这件事估计已经私下解决，我们可能连出现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父母为了这个官司和救治女儿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可他们却连站到媒体前说真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人生，凭什么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群指指点点？”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那些当初嘲笑过，怀疑过，无视过真相的群体，闭上嘴巴，让他们将自己最丑恶的一面只能留给他们自己欣赏。”
易烊千玺说话明明是清润不带一丝凌厉的，可是其他人还是分明感受到一丝狠辣，砸进每个人心里，碾磨成动力。
他那双不含丝毫情感的眼睛，似乎在跟某个东西较着真，还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恨，在他深邃的眼睛里，一闪而逝。
姜岚觉得，她的这位师傅，好像刚才想起了谁似的。
02
叶昀把车停在法院大门口，外头有清洁工人在路边扫着积雪，刚下过雪的画面有些萧条，他觉得自己来早了，可一想到易烊千玺他们面临的对手，叶昀怎么都觉得自己该来震震场子。
可是当他看到易烊千玺几人从法庭大楼台阶上意气风发地走下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存在感在减少。
几人刚走出院门，就被一声车鸣震了一下，然后叶昀故作低调又十分招摇地穿着他的高定大衣走了下来。
姜岚跌破了双眼，一直觉得自己老板是个土鳖，今天怎么开这么名贵的车，还打扮地像一暴发户，这么一看，袁江那头瞬间输了。
易烊千玺眼中含笑，略微抬了抬下巴算是打招呼。
叶昀靠在打开的车门上，支着胳膊，吹了个口哨。
“怎么样啊，我的将士们！”
“老大！你怎么来了！你是闻到了我们胜利的味道吗？！”姜岚第一个跑过去，“你都不知道，刚刚千玺简直帅炸了，怼的被告律师脸都绿了！”
“那是，你千玺哥的修为都快满级了，你们这些新玩家还得多加修炼。”
“切，您又偷偷在办公室打游戏了吧！”
叶昀这人没别的爱好，就爱玩网游，据说当年他开律师事务所的时候，起的名字就是他游戏里建的帮派，叫什么天机府，后来事务所的人还开玩笑，得亏不叫什么黑风派聚虎帮，不然谁敢来他们事务所找律师。
“首战还算成功，不过对方肯定会上诉，接下来，可能会更不容易。”易烊千玺看了他一眼，有些心不在焉。
“怕什么！？有哥在，都给我放心怼。”
“老大，你之前还让我告诉千玺哥不要太刚……”
“那是你老大我不在，现在你老大在这。袁江那个老东西，我还不放在眼里。”
“老大你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不会是挖煤的吧？”姜岚笑着凑过去。
“说出来吓死你！”叶昀甩了甩脑袋，“甭怕啊，我们天机的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动的，咱们该低调低调，该牛逼牛逼，别让那些狗逼占了便宜。”
其他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恰好看见常清远和袁江等人寒着脸走出来，看到他们时脸色更差了。
叶昀挑了挑眉，对着袁江吹了个口哨。
“袁总啊，有空来我家喝茶，新得的金骏眉，等着您。”
袁江脸色有些发青，几乎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
“狗逼东西。”叶昀又骂了一句，“哎，我说千玺，你这次又没拿委托人佣金吧？我这事务所都快养不起各位了。”
“我的工资你还是得给。”
叶昀被逗笑了，扭头看见姜岚他们往他车里钻，让他一伸手拽了出去。
“上哪钻儿呢？去去去，打车回去，所里报销。你老大我带你们千玺哥开个小灶去。”
*
两人跑到上次没吃完的涮羊肉馆里，叶昀这次包了个包厢，怕易烊千玺吃着吃着又跑出去。
易烊千玺却有些神游，只是不停地看着手机。
“你说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从你毕业到我这里来，有两年了吧？你就说把不把我当哥？”
“叶大哥，我哪天不这么叫你？”
易烊千玺无奈地抬起头，给他夹了一筷子羊肉。
“把我当哥，你小子还跟我藏着掖着。”叶昀拿筷子另一头敲了他一下。
“你想知道什么？”
“就那天，你跟着魔似的突然跑出去，找谁啊？”叶昀看了他一眼，“一看就是很重要的人。”
易烊千玺的目光在升腾起来的热气上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嗯，是，很重要的人。”
“谁啊？你前女友？”
易烊千玺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是，嗯……应该算是，初恋。”
叶昀刚想再调侃一下，易烊千玺却继续开口。
“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男孩。”
易烊千玺说完，便坦然地对上叶昀的眼睛。
叶昀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轻声开口：“你喜欢男的？”
“是，很惊讶吗？”
叶昀确实很惊讶，易烊千玺从他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但是叶昀的惊讶不讨人厌烦。
“靠！你丫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过啊。”这次轮到易烊千玺无辜起来。
“我说呢，所里的小姑娘喜欢你的一大堆，你一个都不看不上眼。我早该想到的啊！”
叶昀越说越有一种后悔的味道，易烊千玺不解地看着他。
“嗨！其实，你哥我，也喜欢男的。”
这次真的轮到易烊千玺惊讶脸了，他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跟自己领导一边吃着涮羊肉一边互相出柜。
他只能感叹这个社会变化真快，以前难以启齿的秘密，却似乎随着时间的变化，开始不那么见不得人了。
“怎么说呢，其实我也不算喜欢男人，我以前只喜欢女人的，后来，有一次不小心睡了一个男的，就睡出感情来了。”
叶昀喝了口酒，眼镜下的眼睛亮亮的。
“我吧，后来发现，好像只对他这一个男的有感觉，其他的还是不行。”
“那后来呢，我记得我认识你的时候，你都是单身。”易烊千玺陪他碰了个酒。
“别提了，那时候小啊，狗屁不懂的，等想起人家的好后，他早就离开我了。”
叶昀摇头笑了笑，“挺对不起人家的。”
易烊千玺第一次在他这个吊儿郎当的领导脸上看到了一丝寂寞，他决定沉默，因为他也确实不太会劝解。
“得了，不提我了，不过早知道你是，咱俩凑一对得了，郎才郎貌的，绝对让所里的小姑娘们尖叫，她们平时可没少意淫。”
“你可别开玩笑了。”
“你也不当真啊！”
两个人各自笑了起来，好像很多心事都随着这笑声消散了，可是各自的眼神里，还是聚着难以挥散的落寞。
人们就是喜欢这样，互相蒙蔽着身边的朋友，独自咽回心里，假装一切真的很好的样子。
易烊千玺再次看了看手机，叶昀刚想问他是不是在等谁电话，手机就震动起来。
易烊千玺顿了顿，眉眼间有些激动，他看了叶昀一眼，索性没有回避，直接接听了电话。
叶昀清晰地感受到了易烊千玺屏住的呼吸，像是一个嫌疑犯在等待一个宣判结果。
“你说。”
“真的吗……”
“谢谢，秋兰公馆是吗？！谢谢！真的谢谢……”
叶昀就没见易烊千玺失态过，永远都是清清淡淡，说话也是温温润润，而此时，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而更让叶昀注意的点，却不是这个。
易烊千玺放下电话，他的眼神里像是重生后的光芒，把叶昀看傻了。
“我找到他了！”
“我一直在找他，我一直，拜托所有认识的人帮我找他！我真的没想到，我那天也许不是错觉……”
易烊千玺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叶昀还是耐心听着。
“六年了，我无数次辗转在街头，在车站，在机场，我无数次……无数次都觉得好像看到了他……我也，我也无数次绝望过……”
叶昀看到易烊千玺眼睛模糊了，晶莹剔透的，就是没有液体落下来。
“可是他就在我身边，他就在我的城市里……他就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中国这么大，我们还是来到同一个城市……”
叶昀看到易烊千玺笑了起来，笑容像是新年伊始的烟花，灿烂的亮眼睛。
他认识他这么久，看过他淡然的笑，强忍的笑，礼貌的笑，从来没见过他现在的笑。
就好像一个贫穷的农夫找回了他一生仅有的一个宝藏。
难怪他总觉得易烊千玺什么都好，就是身上的清冷让人有些难以靠近，那是一种无论怎么伪装，都挥之不去的悲伤。
叶昀觉得自己应该把刚才想开口的话咽下去，可是，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开口。
“那个，我刚刚听你说，什么秋兰公馆？”
“是，你知道那个地方？正好，我也不用查地址了，现在就告诉我。”
易烊千玺已经站起来，准备去拿衣架上的大衣。
“知道是知道，不过……”叶昀皱了皱眉，“那，那是个声色场所，专门……专门给有钱人提供……年轻男人的地方……”
易烊千玺去拿大衣的手顿了顿，但也只是一秒不到。
他拿下衣服，转身穿在身上，笑容未褪。
“我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还想着把自己捯饬一下，可是现在，我却说服不了自己浪费哪怕一秒的时间。”
“地址发我手机上，这顿我请了。”
03
易烊千玺的的车开的并不算快，他却感觉自己疾驰在街道上。
第一次，他不想管红绿灯，不想让人行道，他紧张而兴奋，忐忑又向往，朝着他现在飞驰的这条街道。
外头的霓虹灯在星点亮起，整个车内除了安静就是他的呼吸声，他盯着前方的路，车内忘记开暖气，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出了汗。
易烊千玺看前方十字路口的灯有些模糊，他努力眨了眨眼睛。
忽然感觉到脸上瞬间温热又很快清凉，他怔愣了一下，然后用力握紧方向盘，任凭那些湿润打湿整张脸，然后顺着下颔顺着唇角，滑进衣领内，然后流到心脏处。
随着胸前心跳起伏融进皮肤内。
有一瞬间，易烊千玺觉得自己好像失聪了。
浑身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就是满脸不受控制的泪水，还有那随着多年压抑在心底的秘密破开后，翻涌而来的，在他记忆里，生命里，仅拥有过的，最美好又最绝望的一断回忆。
车子停在一个路口拐角，一整个拐角的建筑都笼罩在五彩斑斓的华灯下，易烊千玺关车门的手是颤抖的。
他甚至都没有心思去欣赏这精心装修的大门，只随意抹了把脸，然后大步走了过去。
易烊千玺的脚步在走了三步后顿了顿，随后他将放在大衣内的手拿出来，垂在腿侧握了握拳，然后无视门口的服务员直接推门进去。
大堂内有些嘈杂，易烊千玺的忽然进入让一些人愣了愣，但也很快恢复了常态，倒是易烊千玺呆愣站着的样子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还没来得及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就被服务生给挡住了视线。
“这位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易烊千玺有些发红的眼睛看了面前人一眼，然后将人一把推开，“没有，我找人。”
“先生，您不能过去，您可以告诉您要找谁？”
“先生！先生！”
“我说了我要找人！”易烊千玺低吼了一声，有些恼怒地瞪着阻拦着他的两个服务生，“你们不要拦着我！谁都不许拦着我！”
两个服务生也是见惯了来闹事的人，此时却也被易烊千玺给吓住了，只一个愣神间，刚刚拦着的人就推开他们朝里面走去。
他们刚想再上前阻拦的时候，易烊千玺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
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是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时候吗？可是那个时候易烊千玺并没有注意到他，那么他们的第一次好像没有很美好。
多年前的那个草丛内，少年倔强的眼睛，泛着光，穿过初秋的暖阳。
从此他们的世界终于只拥有了对方。
那么，自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呢？
*
“你们放了他。”
这个声音有些陌生，却又熟悉到心口里，易烊千玺被拉扯住的手臂有些颤抖，他连眼睛都忘了眨。
走廊处的人慢慢走了过来，出现在易烊千玺眼里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你们放了他。”
王俊凯再次开口，略微低头。
“他是我朋友。”
两个服务生互相看了看，然后放开了易烊千玺。忽然失去重心的易烊千玺，身子堪堪轻晃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该用什么表情，该维持什么样风度。
他只感觉到，这一瞬间，他仿佛置身在一叶孤舟上，颠簸在海面上，忽然掀来波浪，他在波浪的翻滚中忽然失重到心慌，又忽然在神经最绷紧的状态上，被浪花抬了上来。
那是一种反复重获新生的体验。
像大多数相似的场景一样，易烊千玺应该仔细去看眼前人的轮廓，搜寻记忆里的相似之处，找寻他在岁月中分毫的变化。
可是易烊千玺此时眼里的世界却分明是模糊的，他只依稀捕捉到一个身影，欣长的，干净的，熟悉的，不敢触及的，无法忘记的，从心底掀开出来。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王俊凯微微一笑，有些细碎的头发搭在他的眉角，他伸出手指拨了一下，露出精致的眉眼，正笑得恬淡，仿佛释怀一切后的恬淡。
易烊千玺微张着唇，僵硬地点了点头。
王俊凯带着他来到一个露台，一路上经过好几个包厢，吵得耳朵疼，还有到处肆无忌惮纠缠在一起的人，谄媚的笑声，交织着萎靡的音乐，还有些难闻的气味，刺激着神经末梢。
直到露台上的空气迎面而来，易烊千玺才觉得自己开始能够呼吸。
“这里素净，就是可能会冷些，你没问题吧？”
王俊凯不知道从哪端来两杯酒，一杯递到易烊千玺面前，易烊千玺看着他抬手接过，两个人扶着光洁的栏杆，望着外面的街景。
易烊千玺曾想过无数次两人再次相遇的场景。
他可能会不管不顾地将他拉入怀中，也可能忍着泪水笑着说一句，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亦或者就相对静静望着彼此，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从来不曾想过，他们就这么扶着栏杆，端着酒，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听着对方的心跳与呼吸，连回忆都不敢提起。
也许，有些自己耿耿于怀的回忆，是对方一生都不想提起的故事吧。
“刚刚，我差点没认出来你。”王俊凯喝了口酒，笑了笑，“你变化可真不小。”
易烊千玺一直在思索到底哪里变了，转眸对上王俊凯的笑眼时，他才忽然明白，记忆里的王俊凯是不爱笑的。
所以，易烊千玺才觉得他笑起来是让人如此动心。
现在的王俊凯始终挂着笑颜，摒弃掉曾经的青涩，带着历经沧桑后的淡然，让人一眼看过去，还是会停下呼吸。
可是易烊千玺，却觉得无法伸手拉住他。
“我没怎么变……”
“我其实没变。”
王俊凯看着他，笑意更深，拿着酒杯碰了碰易烊千玺的。
“我说你变帅了，听不出来啊。”
没有哪一刻让易烊千玺觉得这个氛围更压抑，他怕再听到王俊凯的笑声，会忍不住失声痛哭。
“我说我没变，一点都没变，你能明白吗？”
面对易烊千玺的忽然转身，王俊凯握着酒杯的手轻微一抖，不过他很快拿到嘴边尽数倒进嘴里。
“今年可真冷，雪也下的比往年早。”
“不过还好，我还挺喜欢冬天的，以前也很少有机会能看到雪，现在看的多了，却过了打雪仗的年纪了。”
“天气冷还有个好处，就是能躲在暖洋洋的房子里吃火锅，我也是后来才发现自己那么喜欢吃火锅……”
王俊凯零零碎碎地说着一些日常，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易烊千玺觉得鼻子冻得有点酸，以至于到后面有些听不下去。
“王俊凯。”
他打断了对方的话，说出他名字的时候唇角都有些颤抖。
“现在跟我走。”
“你，是要包我一夜吗？”
王俊凯转过头看着易烊千玺，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易烊千玺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有些慌张，从口袋拿出钱包，甚至还有车钥匙，一堆乱七八糟的，全部塞到王俊凯的手里。
“够吗？不够的话，我还有个按揭的房子，我明天就可以去卖，够包你多久？”
王俊凯低头看着手里一堆东西，笑容收敛了些许，随即又笑出声来。
“你还真是没变。”
“先送我回家吧。”
04
王俊凯坐在他副驾驶的位置，让易烊千玺有种在梦里驰骋的感觉，王俊凯没有告诉他自己的住址，易烊千玺也没有将他送回家。
而是一路开到了自己家楼下，易烊千玺为王俊凯解开安全带，两个人忽然靠的很近，这种呼吸缠绕的感觉，让易烊千玺真切感受到了王俊凯的存在。
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王俊凯，是他找了六年的王俊凯，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平时上班忙，不怎么收拾。”
王俊凯看着弯腰给自己找拖鞋的易烊千玺，然后又看他蹲下来解他的鞋带，就好像这些事情原本理所当然。
他还没回神，就被易烊千玺推在玄关的矮座上，然后他自己的鞋被人脱下，换上舒适的棉拖鞋。
王俊凯目光垂在易烊千玺的头顶，他咬了咬嘴唇，忍住推开他的动作。
“好了，你去沙发上待着，看会电视，我给你做点吃的。”
易烊千玺又给自己找了双拖鞋，将大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然后搓了搓手，推着王俊凯走了几步，转身去冰箱里翻东西。
王俊凯在客厅站了片刻，才慢慢走了几步，他的目光在茶几上停了停，是一些易烊千玺平时工作的文件，还有一些没有整理好的委托书，乱七八糟的一堆，却足够王俊凯了解易烊千玺的工作。
他的目光消沉了片刻，然后抬步走到厨房，易烊千玺正撸着袖子准备洗青菜，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他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满心里翻涌着酸涩与心脏复苏般的喜悦。
易烊千玺猛地转身，感觉到王俊凯的唇凑了过来，两个人刹那间不管不顾地吻在了一起，刚刚掉落的东西被踩的一片狼藉。
易烊千玺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压抑了太久，所以眼泪才会在这个时间段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落在彼此的唇齿间，带着咸涩的味道，他紧按着王俊凯后脑，反复地侵袭是为了证明这是真实而不是梦里。
许久后王俊凯慢慢推开易烊千玺，他耷拉着眉眼，带着轻微的喘息，在易烊千玺伸手将要抚上他脸颊的时候，忽然蹲下来，抬手去解易烊千玺的腰带。
易烊千玺的大脑顿了一下，下意识抬手阻止他，低头就看到王俊凯抬起的笑脸。
“你要不要坐下？这项服务给你免费。”
唇边还有没散去的温度，易烊千玺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他视线颤了颤，后退了一步，阻止王俊凯继续的动作。
他收回呆滞的目光，然后慢慢伸手揉了揉王俊凯的头发，将他拉了起来。
“你去看会电视，饭一会儿就做好。”
王俊凯觉得笑的嘴角僵硬，他被易烊千玺推了出去，留给他一个弯腰收拾地面的背影。
*
没多久易烊千玺端着一碗面走出来，王俊凯也没看电视，只将他凌乱的茶几收拾好了。
“青菜没了，我给你加了鸡蛋和培根，快趁热吃。”
“你的呢？”王俊凯看了他一眼。
“我之前吃过了。”
易烊千玺放下碗，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谢了。”
王俊凯没有推拒，端过来先喝了口汤，然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易烊千玺看着他，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没多少功夫，王俊凯放下碗，易烊千玺的纸巾就递了过来。
王俊凯压下眼睛里的翻涌接过来，擦了擦嘴，然后抬眼看向易烊千玺。
“今天不做吗？我明天不一定有时间了。”
易烊千玺没有说话，收拾着他的碗筷。
“你明天还去那里吗？”
“得去，签了合同的。。”
易烊千玺将碗筷丢进洗碗池内，然后任它放着水，直到他调整好心思后，才关上水龙头走了出来。
“我送你上下班。”
“我有时候晚上不回来。”
“多久我都等你。”
王俊凯垂在沙发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易烊千玺，你以前不爱多管闲事的。”
“我现在也不爱。”易烊千玺忍住苦涩，“可是关于你的，我都不会置身事外。”
王俊凯叹了口气，望了望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是在补偿我吗？当年……”
“其实是我自愿的，你知道的，那个地方，我待不下去，所以，离开是一种解脱。”
这是两人相遇到现在，王俊凯第一次提到了当年的事情，像是盘桓在两人心间的一根刺，即使拔掉了，也疼得厉害。
易烊千玺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安稳。
“浴室在卧室旁边，水我给你放好了，你先去泡个澡，明天，我送你上班。”
“易烊千玺！”王俊凯看着即将转身的易烊千玺，忽然低喊。
“多晚我都等你！”
易烊千玺停下脚步，强势回应着他，却没有去看王俊凯。
“我真的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别着急推开我，就当，就当可怜可怜我。”
易烊千玺说完就走进了厨房，打扫早就整洁的台面。
他盯着洁白的墙壁，一个碗也不知道洗了多久，洗的手都红了，才拖着身体走回卧室。
王俊凯穿着易烊千玺的睡衣，正站在他的床边对着他床头柜上的东西发呆，手里还握着一瓶药。
那东西是当年易烊千玺能留住的，仅有的，属于王俊凯的东西。
而王俊凯手里，是易烊千玺这些年能支撑自己能安稳睡下几乎成瘾的安眠药。
“睡觉吧。”
王俊凯听到他的声音，猛然回过头，眼睛有些红，他手指关节发白，忽然将易烊千玺床头的东西拿起来，全数丢进垃圾桶内。
那泛黄到易碎的试卷很符合垃圾的形象，易烊千玺没有阻止他，王俊凯硬挤出来了一个笑容。
“不好意思，这些东西，我看着恶心。”
易烊千玺没说话，将垃圾桶拿到外面，然后走进来关上门。
“睡吧，今晚让我抱着你。”
05
夜里王俊凯任由易烊千玺紧紧抱着他，易烊千玺也没有再碰那瓶药。
屋内明明一点都不寒冷，两人却紧紧挨在一起，王俊凯的眼泪在易烊千玺沉稳的呼吸声中平缓落下。
王俊凯是真的好喜欢冬天的，因为这个季节里，好像特别能轻易感受到别人的温暖。
天大亮的时候，易烊千玺手臂都酸了，还是紧抱着王俊凯不松开，直到王俊凯从他怀里退出来，才猛地惊醒。
他又马上抓住王俊凯的手，凑过去在对方唇角亲了一下。
王俊凯忽然被他逗笑了。
两个人脸颊相对，王俊凯没有挣开他。
“你还不起啊，不上班啊？”
“不去了。”易烊千玺摇了摇头，王俊凯摸他的手机，才发先易烊千玺昨晚将两人手机都关机了。
“干嘛，这么任性？”
“难道我不能任性吗？不去了，哪都不去，就看着你。”
“赶紧去吧，你不是律师吗，你的工作不只是工作，还有人需要你。”
易烊千玺安静地抱着王俊凯，他觉得这个早晨太美好了，这一刻，他确定了，这是他要的。
“那你呢，你不是还要去上班吗？”
王俊凯顿了顿，打了个哈欠。
“我晚上才过去。”
易烊千玺揉着他的头发。
“那你在家等我，我下班很快回来，我把我手机号存在你的手机里了。”
他凑过去又亲了亲王俊凯眉角。
“不要让我找不到你，求你了。”
*
“我都准备好给你批假期了，你今天居然还能来上班？”叶昀翘着二郎腿，看着一旁的易烊千玺。
“怎么样？又放你哥我一次鸽子，是不是感觉重生了？”
“挺好的，不是重生，是新生。”易烊千玺一本正经地回答。
“卧槽，我就不该问，真是自己找罪受！”叶昀神情沮丧了会，“你一大早跑到我办公室，就是给我秀恩爱的？”
“不是，我是来申请，除了已经接手的林黎的案子，其他的都帮我推了吧。”
“就这事？拼命三郎从良了？”
“我想把时间都留给他，能留的都留给他。”
叶昀抄起一个文件就咋了过阿里，一脸幽怨：“真他妈想开除你。”
“那也不错。”
“操！”叶昀哀嚎了一声，“老子还以为你会……”
叶昀收住话，易烊千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以为我会怎么？”
叶昀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以为你会求我帮你，把他从那里弄出来呢。”
易烊千玺没所谓地笑了笑：“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你不介意吗？毕竟那里是……”
“叶哥，你不了解他。”
易烊千玺说着眉眼就温柔了起来：“他呀，就是那种骨子里透着倔强的人，再怎么深陷囫囵，他都能咬牙挺着，半点不对肮脏的世界求饶，他出现在那里自然有他的打算，我虽然还不知道，但是我了解他，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现在这么做，不过是想推开我。”易烊千玺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满眼心疼：“你不知道他有多倔，从来不考虑他自己，即使这个世界，一直没有善待过他。”
叶昀哼笑了一声：“我看即使真是我想的那样，你小子也不会介意吧。”
“是啊。”易烊千玺想也没想就开口，“我当然不会介意，我爱他就够了。”
“靠，酸死老子了。”
“不管怎么样，全世界就只有一个他，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没有他，也没有现在的我。”
叶昀这次倒没骂易烊千玺，而是忽然怔了片刻，而后才慌乱地收回神情，连对着易烊千玺说了好几个滚。
06
易烊千玺没想到原来自己是那么轻易就知足的人。
仅仅只是跟王俊凯朝夕相处了几日，为他亲手做几顿饭，晚上抱着他入眠，就觉得哪怕明天早上再也醒不来，这一辈子大概也值了。
而王俊凯却在几天后，跟易烊千玺提出告别。
那天早晨，他告诉易烊千玺，要回自己的家。
易烊千玺看了他片刻，最后强忍着不舍说了个好字。
他记着王俊凯所说的地址，将人送到了一个高档小区，他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王俊凯的家为何会在这里。
易烊千玺隐藏住所有的疑问与胡思乱想，第一次坚持着要将王俊凯送回家，王俊凯顿了顿，没有拒绝他。
两个人从电梯内上升，走到一间公寓门口，他看着王俊凯按着指纹开门，在拉开门的时候，停在了门口。
屋内一个年轻男人捧着一盒冰激凌跑了出来，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身上是明显大一号的睡衣，正笑着喊道：“小凯哥，你回来了？！”
易烊千玺觉得脚步有些沉重。
王俊凯避开看易烊千玺的眼神，想让人进屋里坐一坐。
易烊千玺却停在门外，将目光转到王俊凯脸上。
“你明天回来？我明天来接你。”
王俊凯别开眼，“我不打算去你那里了。”
“那咱们说好了，明天我来接你。”
“千玺……”
看着易烊千玺啊即将转身，王俊凯忍不住叫住他。
易烊千玺没有回头，而是固执地开口。
“那就明天晚上吧，晚上八点，我来接你。”
*
王俊凯没有回来，易烊千玺不是没有想到过。
他也没有凭空消失，只是在易烊千玺出现他家门口的时候，笑着拒绝了他，易烊千玺看到他们家客厅内吃冰淇淋的男人。
那一瞬间，易烊千玺忽然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连个身份都没有。
独自回去的路上，易烊千玺脑海里蹦出来一个从来不敢面对的问题。
也许这些年，只有他自己，还活在回忆里。
那段隐忍疼痛难以忘怀的回忆，对王俊凯来说，无疑是万分不愿记起的往事。
而易烊千玺的存在，就像一个记忆烙铁，时刻烫着王俊凯的心口。
易烊千玺最不敢想象的，就是这些年，会有人像曾经的自己一样，甘心陪在王俊凯的左右，甚至可能比当初年少的他，还要勇敢。
原来时过境迁，易烊千玺还是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恨谁。
这些年，他经常会想起曾经和王俊凯最任性的那次海边行，他第一次拉了他的手，他第一次走进王俊凯的世界，第一次想跟全世界对抗，也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能力去保护一个人。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从事保护未成年人合法权益的事业里，他坚信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像当初王俊凯那样无助的少年。
王俊凯不是最幸运的，也不是最凄惨的。
可是易烊千玺还是做不到，看到他过的好，就能放开手给声祝福。
也许正如王俊凯拒绝他时所说的，自己之所以将王俊凯当成执念，是为了当初王俊凯一人承受所有过错后的愧疚，所以才会走不出去。
而王俊凯告诉他，他早就释怀了，当初的决定也不是全为了他易烊千玺。
可是那瞬间，易烊千玺却不知道自己怎么放弃。
*
易烊千玺还是会去找王俊凯，白天投入到一整天忙碌的工作中，晚上就擅自等在王俊凯的楼下，当然，这些事，他都没有告诉王俊凯。
可能私心里也只是想离他近一些，也幻想着有一天，王俊凯会忽然打电话告诉他，他想跟他回去。
如果等不到，那就再多等几天吧，等过这几天再说。
姜岚他们最近觉得自己的师傅满脸愁色，可是这种愁色又跟以往的神情不同，以前是麻木的冰山帅哥，现在也是愁云满布的冰山，却至少有点生气了。
就如叶昀的话说，这叫有些烟火气了。
他们几个觉得大概是袁以生提出上诉，他们即将进入二审阶段，所以才会有些压力。
只是要是袁江知道，易烊千玺将所有压抑的情绪都用在了对付他儿子身上，大概会欲哭无泪的。
袁江继续用着卑劣的舆论手段带动不知名群众的节奏，网上的人仗着敲键盘不用负责任，已经出现抹黑林黎的言论。
姜岚气的整天破口大骂，易烊千玺则是冷着脸，不知所想。
他今天去医院探访自己的委托人，也顺便去看看林黎的情况。
他之前得知林黎情况有所好转，得到一位善心人的医疗资助，而他也要在二审前去安抚这个破碎家庭的心。
只是在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王俊凯正裹着一件驼色大衣，温和地跟林黎父母聊着天。
看到易烊千玺他也微微一愣，瞬间又了然地笑了笑。
林黎父母也没想到，他们遇到的贵人居然相识，这两个相貌品质皆优秀的小伙子，在他们眼里，就像上帝遗落在人间的天使一般。
两人在病房里聊一会儿，便抽空走了出来，在医院的花园长椅上并排坐下。
“老两口告诉我律师是个非常好的人，名字特别长，我当时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就是你。”
易烊千玺静静看他：“我却没想到，资助他们的人，是你。”
王俊凯沉默了片刻，然后又慢慢开口。
“我爸三年前去世了，我也在他去世后，才知道，他给我留了一大笔钱。”
易烊千玺指尖轻颤，重逢后，这是王俊凯第一次对他讲起以前的事，为了掩饰住他的慌张，他忽然抓住王俊凯的手，然后一起放进他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你手太凉了，我给你捂着。”
王俊凯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笑了笑。
“那年离开学校，我其实还没有放弃，我依然参加了高考。”
“只是，考是考上了，本来是想去上学的，可是我爸却病倒了。”
“尿毒症，喝酒喝的。”
易烊千玺握着王俊凯的手，尽量不让自己失态，保持着原有的力道。
“我不能去上学，我得照顾他。”
“你说我恨他吧？我真的挺恨他，可是比起别人，好像也没有人对我好了。”
“对了，除了你。”王俊凯低下头，“你这么傻，现在也是。”
“照顾了我爸三年，他终于熬不住了，临死前，他在我面前哭得不像样子，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真难受，我没有哭，就静静看着他离开了。”
“后来从律师那里得到了他的遗产，然后辗转来到了这里。”
王俊凯所有的话在此收住，他转过脸，看着易烊千玺。
“小杨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我把他当弟弟。”
易烊千玺愣了愣，才明白王俊凯嘴里说的是谁。
“这孩子挺不容易的，我的能力有限，能帮的，也就是拿钱包他每天的场子，他跟秋兰的合同前段时间到期了，也没地方去，我就把他接过来了。”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被几个秃驴按在巷子口，衣服都被扒的差不多了。”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的在犹豫要不要多管闲事。”
“而让我下了管下去这个决心的，是因为你。”
“我想起了你第一次为我多管闲事，那时候我就觉得，你长得真好看。”
王俊凯说到这里兀自笑了起来。
“可是我又怕我连累你，所以总躲着和你拉开距离。”
“可你真傻，硬是黏了过来，我可真怕，当时毁了你。”
易烊千玺终于忍不住，握着王俊凯的手越来越紧。
“不过你怎么这么傻，本来我在秋兰说出那样的话，你不问问为什么也就算了，还一本正经地送我‘上班’？”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易烊千玺哑着嗓子开口。
“你也不在意不是吗？”
两人转头对视了一眼，各自别开脸笑开，压回去心里翻涌出来的酸涩。
“今晚别在我家楼下蹲点了，去你家，给我做碗面吧，你做饭还挺好吃的。”
07
王俊凯依旧习惯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净，然后摸着肚子满足地叹息。
易烊千玺光看他吃完就很欣慰，因为屋子里有王俊凯，他连收拾都有了动力。
等他收拾完，才发现王俊凯正坐在地板上，长腿随意搭着，从一旁的垃圾桶里捡东西。
易烊千玺僵了僵。
那个扔了王俊凯东西的垃圾桶他一直忘了倒，没想到又被他看见了，他暗骂了一句自己太粗心。
想要走过去拿走，却发现地板上有湿润的东西滴落，易烊千玺有些慌了，连忙跑过去蹲下将王俊凯抱进怀里。
而王俊凯在跌进易烊千玺怀里的时候，终于肆无忌惮地嚎嚎大哭起来。
那哭声饱含了难言的压抑，像是被封印过的泪水忽然冲破结界，将多年的悲伤尽数倾洒。
曾经那么难捱的日子里，易烊千玺都没见王俊凯哭过。
他隐忍住自己的泪水，一下又一下轻拍着王俊凯的背。
他想告诉他，不管怎么样，有我在，永远都有我在，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也陪你度过。
王俊凯哭了许久，直到最后连眼泪都快干涸，他才慢慢地从易烊千玺怀里抬起头，安静地靠在他身上。
“那些年，我几度抑郁，而高考像是另一场灾难，直接将我打入了地狱。”
“我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在一个人最好的年纪里，会那么轻易对别人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也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就可以这么轻易毁掉一个人的人生。”
“我爸没的时候，我也想过人生就这样了，他要是没给我留一笔钱，我也就那么算了，后来我发现，有了这些钱，我也能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幸运，能碰上一个像你这样缺根筋的人。”
王俊凯叹了口气，又没有遗憾的情绪。
“我原本有过一个念头，我爸离开后，我也就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责任了，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而这个念头，在我看到某个留言板的时候，瞬间打消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扯得眼角有点疼。
“我只登留言板，就是怕你发现，觉得自己太糟糕了，但是又想看。”
“我经常想，那个时候你傻不拉几地跑到我面前，说让我跟你走。”
“我当时真的差点脱口而出，跟你走，让那些傻逼都滚出我的世界。”
王俊凯笑着摇了摇头，轻笑了一下。
“行了，不说这些了，老天爷对我真不错了，还让我们遇见了，赶都赶不走，那我就笑纳了。”
“我想自私这一次，什么都不考虑，只想拥有你。”
两个人坐在地板上，易烊千玺用力搂着王俊凯。
外面的夜空暗着，易烊千玺却觉得这黑夜比白天还要明媚，因为可以遮住一切不堪。
“其实我是一直男啊，当时你说你喜欢男的我真的吓一跳呢。”
易烊千玺没忍住笑，转脸亲了王俊凯一下，又在他唇上缠绵了会儿。
“别亲了，都是鼻涕。”
王俊凯毫不客气地在易烊千玺身上蹭了蹭。
“林黎的案子是不是过几天要二审了？”
“是的，你要去听审吗？”
易烊千玺随手抽过来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擦着王俊凯哭花的脸。
“我也能去吗？”
“未成年庭审是要保密的，尽管这案子闹得大，媒体什么的也只能在外面等结果。”
“不过，我想让你去，所以你放心，你男朋友有本事给你走后门。”
08
易烊千玺上过无数次庭，从来没有像这次这般意气风发。
姜岚和梁明本来还紧张的心情，也因为最近情绪莫测的师傅搞的七上八下，这会看到易烊千玺莫名还有些欣喜的神色，立即跟着昂首挺胸起来。
几个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姜岚走路带风，颇有律政佳人的风度。
不巧的是，他们又跟常清远打了照面，双方见面，院门口的媒体就激动起来，常清远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知道群众都在关心这个事情，提出上诉的原因，肯定是因为判定不合理，清者自清，我们法律本着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的原则，更何况，有的好人还只是一个孩子。”
姜岚看着常清远的嘴脸，翻了个逆天白眼，她直接对着就近地镜头笑了笑，然后拉过来一个话筒。
“有的好孩子戴着手铐妄想翻供，有的好孩子，却躺在重症室里生死未卜，未成年人保护法是未成年的保护围墙，却不是任其为所欲为的免罪金牌，我们是律师，首先要对得起正义，其次才是委托人。”
易烊千玺没有阻止姜岚的呛声，闹腾了一翻后，他们率先走进了法院。
常清远却不缓不慢地追了上来。
“易老弟，识时务者为俊杰。”
易烊千玺看都没看他。
“常律师，你在步入这行时也宣过誓的吧？别为了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糟践了自己的一生。”
说完也不搭理他，径直走向候庭室。
*
叶昀看了眼手表，又推了推眼镜，忍不住又碰了碰身边的人，小声开口：“弟妹……”
王俊凯有些头疼，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你换个称呼。”
“害什么羞！”
王俊凯有些无奈，要不是对方是易烊千玺的领导，他真想一脚把他踢出去。
叶昀还不知道自己在人家心中的形象，又笑着凑过来。
“我跟你讲，我也是第一次看千玺上庭，别说，还挺激动。”
“你不也是律师吗？”
“是呀，当年哥哥我也考了个律师证呢！”
“哦，那你是打什么官司的？”王俊凯有一句没一句地尬聊着。
“我啊？哦，离婚的，谁离婚谁找我。以后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给你打折。”
王俊凯：“……”
叶昀兀自笑了起来，也不逗他了，颇为叹息地开口：“其实，我也没打过几个官司，当年也就是混个文凭，你知道，我家里有几个臭钱，还有些红色背景，所以当时就想着干点啥。”
“就觉得律师事务所听起来挺有逼格的，比那些挖煤的，搞房地产的上档次，所以才干了这行。”
王俊凯觉得尬聊可以结束了。
*
易烊千玺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王俊凯的眼睛忽然亮了。
他见过易烊千玺穿职业装的样子，但是真正出现在这个场合中的时候，王俊凯觉得他耀眼极了。
正当他看得呆愣也接收到易烊千玺投过来的目光时，忽然被人肘了一下。
“喂，是不是觉得你老公真帅？”
王俊凯咬了咬牙。
“我才是老公！”
“肃静！”
*
集体唱完国歌后，叶昀终于恢复了安静。
王俊凯的目光，透过前方的人群，看向站在中间被告处的一个少年身上，虽然已经剃了头发，但依稀看得出来英俊的轮廓，他的脸上有些惶恐，在接收到自己律师的眼神后，又瞬间有恃无恐起来。
王俊凯眯了眯眼睛，他脸色冷然，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却将一个花季少女送到了病床上，让一个原本拮据的家庭走向绝望，并且还在遭受着不明真相者的恶意揣测。
他想在少年脸上看到哪怕仅有的一丝悔意，可是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力量，他居然还能出现坦然的表情。
整个庭审开始，都很顺利，直到原告律师逐一说出被告所有罪责时，也没见被告律师提出反驳。
易烊千玺也至此没有说一句话，姜岚再次陈述完毕后，有些疑惑地看了常清远一眼。
“他们在搞什么鬼？”
“不急。”
易烊千玺沉住气，他似乎知道对方在等待什么。
二审不是一审，一审的结果已经成型，唯一能改变的便是，将罪名减轻，校园暴力，欺负同学，这些都不是重要罪名，原告律师提出来时，常清远大可以举无疑义的牌。
而袁以生最重的罪，便是强奸未遂，直接导致受害人坠楼。
常清远等的是这项罪名，他要尽全力摘除掉，然后其他的罪责，大可以在宣判后，以未成年为由，走个取保候审，袁以生便能毫发无损地走出去。
可是强奸不一样，袁以生已满16周岁，在法律中，未成年人虽对刑事责任从轻处理，但是强奸，抢劫，故意杀人等罪责除外。
果然，在姜岚说出强奸未遂等罪名的时候，一直不开口的常清远忽然提出了疑义。
易烊千玺眯了眯眼睛，对上了常清远含笑的眼睛。
“我方提出异议，关于被告人袁以生对林黎实施强奸未遂，原告是否能提供直接证据？”
“被告律师，一审已经有证人作证，您是得了健忘症吗？”
姜岚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惹得众人失笑，审判长敲着锤子喊肃静。
“我当然没忘。”常清远淡定笑着，“原告律师，你恐怕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所说的是直接证据，不是某个高中生的证词？他说他看到了，那么我觉得有权利提出疑问，他看到了，为什么没有阻止？我觉得被告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在教室里实施这项犯罪。”
“那么我是不是也有理由猜测，所谓目击证人，当时也许看到的只是被告和林黎之间一些暧昧的互动，他习以为常，或者没有觉得构成需要出手相救的打算，所以才会不为所动？”
“被告律师是在主观臆测吗？”
“我只是在表达我的想法，当然，这些都不是判处本案的基准。”
“证人证词还在审判官手里，需不需要再给各位复述一遍？”
“原告也觉得证人的话是绝对证据？”
“那是当然！”
易烊千玺没来得及拉住姜岚，果然，常清远露出得逞的眼神。
“原告律师果然专业，恰好警方在这个期间，也找到了另外一名目击证人。”
姜岚眉头紧缩，这才反应过来，果然见审判长宣了证人上场，上来的是个女孩，看了周围一眼都快要吓哭了。
“于思芳同学， 你不用紧张，你只要将5月13日晚自习结束后看到的一切如实陈述就行。”
那女孩扫了全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袁以生身上，然后快速低下头。
“那天晚上，我东西落在教室，回去取的时候，就看到……看到……”
“看到林黎拉着袁以生的手……袁以生也没有推开她……”
“那你有没有看到袁以生对林黎有强行猥亵行为？”
“没有！”
姜岚刚要站起来，易烊千玺伸手拉住了她。
“审判长！”常清远及时开口，“我方有权提出诉讼，就袁以生强奸未遂一案重新审理！你情我愿就不存在强奸未遂的说法。”
“受害人遭遇不测，我方很是痛心，但是莫须有的罪名，还是不要为了迎合大众逆反的某些心理去强加在一个孩子身上！”
“原告否定！既然有证人，为什么二审才出现？小姑娘，你要对得起你站的位置，作伪证，是与犯罪嫌疑人同承担罪责的！”
“请原告律师不要恐吓证人！”
“被告律师避重就轻！妄图抹去袁以生导致林黎坠落的直接罪责！”
“林黎坠落可是他人所为？”
“袁以生是间接伤害责任人！他对林黎造成的实质性伤害导致悲剧发生，被告律师，您身为辩护人的所作所为我能理解，但也请你记住你说的每句话都将负法律责任！”
“我陈述的是事实，当然承担法律责任！”
“如果正如被告律师所说，那么可否针对性解释一下，受害人林黎坠落前，袁以生如何会在现场？林黎又是为什么会在正常的情况下忽然跳楼？被告律师，您可别告诉我他们在玩探险游戏！”
众人哄笑起来，姜岚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红，几乎是压抑不住怒意瞪着常青远。
常青远的眼神在坐在中间的易烊千玺脸上扫过，唇角微扬，将目光转向最前方：“审判长，我方申请重新问讯口供，因为据当事人同学陈述，林黎性格孤僻，内向，甚至有抑郁倾向，就此案中袁以生对林黎实施性伤害并导致其坠落主要原因还需重新取证判定！”
“我方否定！”
“肃静！”
全场一片哗然，知道此案详情的，都明白这个审判过程不可能太顺利，但是当场翻供的还真是活久见，尤其到现在为止，原告主要律师，还没有开口讲一句话，风向明显弱了下来。
王俊凯的目光看向易烊千玺，从他这个方向望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可仅仅是这个背影，也让王俊凯觉得安心。
这一瞬间，他的心思没有在焦灼的庭审里，他自私地为自己庆幸了一下。
易烊千玺，幸亏有你的出现，温柔了我曾经弃之如敝履的一生。
*
“审判长，我申请与证人对话。”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易烊千玺忽然站了起来，审判长看了他一眼，点头默认。
易烊千玺绕开眼前的桌子，他的眼神带着一股子朦胧的清凉，那是种看尽世态炎凉的静谧。
证人小姑娘只抬眼看了一眼朝她走过来的人，就低下了头。
“于思芳同学，你与受害人林黎是同学关系？”
“是……是的。”
“关系很好吗？”
“不……还，还好。”
“好还是不好？”
“只是……同学，不太，不太说话。”
“那班里有跟她很要好的同学吗？”
易烊千玺低头看她，于思芳始终垂着脸，双手有些不知道所错。
“好像，好像没有……”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也许是易烊千玺的气场太强，于思芳有些着急，她甚至无措地不知道看向何处。
“她……她人缘不太好，跟同学不亲近，班里没人跟她熟，她性格太孤僻了，又，又总是独来独往的……所……所以……”
“你会觉得她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吗？”
“什么，意思？”
“你们学校是本市最出名的贵族学校，你的同学应该也是非富即贵吧？而林黎却是唯一的意外，因为她是学校破例录取并且免除学费的特困生，成绩优异，性格内向，所以会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自卑，而这个自卑来源，来自于哪里呢？”
“我们没有瞧不起她！”
易烊千玺挑了挑眉，显然对证人的情绪失控掌握在预料之中。
“那么，她出事了，你会担心会难过吗？”
“会，会……”
“你不是跟她关系不好吗？”
“可是，毕竟是……是同学……”
“那你会嫉妒她吗？”
“啊？……”
“嫉妒她成绩优异，长得漂亮，可是在你大多数同学眼里，她好像不配拥有这些，因为她贫穷，甚至是不入流，可她却能得到某些男生的青睐……”
“原告律师，请不要问一些与本案无关的话题！”
眼看于思芳被易烊千玺问的眼泪快要流出来，常清远坐不住出声阻止，易烊千玺接收到审判长的警告，只淡淡扫了常清远一眼，然后转身。
“那好，现在我就问一下与本案有关的。”
一直沉默的袁以生看到易烊千玺朝着自己走过来，他本能地缩了缩眼神，挪了挪戴着手铐的手。
“被告人袁以生，5月13日晚自习结束后，你留在教室与林黎滞留半个小时之久，半个小时之后林黎坠楼，在这半个小时内，你与林黎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找她，找她问一下学习上的的事情……”
“哦？什么问题？”
“不会的题。”
“什么题？物理还是化学？”
“化，化学……”
“你不是学的文科吗？”
现场一片哗然，叶昀笑出声来，王俊凯忍不住弯了弯眼睛，耳边叶昀压低的声音传过来。
“这小子仗着他爹为所欲为，上次一审有证人直接宣判，这次又来了个证人，倒是知道怎么翻供了，肯定是常清远那个狗逼东西给他捎了话，只可惜，纸老虎终究是纸老虎，一捅就破。”
袁以生有些慌乱地看了常清远一眼，回过来神来就对上易烊千玺深幽的眼睛，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我忘了还不行吗？总之就是问她点东西，我就走了。”
“哦？那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
“我问她题，她不搭理我，我就拉了她，结果她就哭了，我就安慰了她一下。”
“她为什么哭？”
“我不知道，可能被同学欺负的吧。”
“同学经常欺负她？”
“就是女生之间那些，我也不太清楚。”
“然后呢？”
“然后我陪她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刚走到门口她就跳下去了。”
“所以林黎的坠落与你无关。”
“是，是的。”
“那一审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这些口供？”
“我，我害怕，还有，还有同学都那么说我……我之前在警察局说过，说了你们也不信……”
袁以生说着说着居然哽咽了，他的表情，要是局外人，估计就要有恻隐之心了，警察局的口供可真可假，袁江既然有心捞儿子，在警局的时候估计就下足了功夫。
易烊千玺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少年，生的一个好相貌，可是在他即将成年的这个年纪里，未曾看到一点男人的担当，他不免对这个孩子所经历的教育而感到悲哀。
“你喜欢林黎吗？”
袁以生的眼泪正要落下，因为易烊千玺的忽然而来的话僵在眼睛里，有些滑稽。
“你喜欢这个女孩吗？”
“我……”
少年再怎么跋扈，终究是心智不成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也容易是非不分，盲目追从，但是单纯的心性儿却仍然存在，所以在易烊千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看到袁以生的脸红了。
“你喜欢她的吧，长得漂亮，性格安静，成绩优异，符合所有男孩学生时代的初恋形象吧？”
袁以生似乎被易烊千玺用的形容词吸引住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片刻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茫然地点了头。
常清远想要阻止易烊千玺的问话，却被审判长压了下去。
袁以生的目光还在怔愣中，易烊千玺的话又淡淡传了出来。
“可是她不喜欢你。”
这一句就好像有人用了一根剪刀，剪断了少年紧绷的弦，那根弦是少年的骄傲与自以为是，还有家庭溺爱给予他的不可一世。
“她不喜欢你，甚至瞧不起你，因为她对她的同学充满恐惧与敌意，这其中也有你，你也许觉得喜欢她便是她的荣幸，可是她却拒绝了你。”
“你觉得丢面子，在学校里，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对方是别人也就算了，可是林黎算什么，没有家势没有背景，出现在你们那个学校里，她自然就是一个另类，女生们自然孤立她，男生也瞧不起她，而你喜欢她，她却没看上你。”
袁以生的神色有些慌乱还带着自尊扫地的难堪。
“你从小到大什么都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父亲教育了你怎么做一个上流人士，却忽略了怎么将你教育成为一个人，你以为自己很优秀，活在别人为你构造的虚假世界里！”
“可是有一个女孩却撕开了你虚假的面具，让你看到难堪的自己，她不喜欢你，甚至厌恶你，瞧不起你，瞧不起所有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其实离开父母的庇护狗屁都不是的人！”
“她凭什么瞧不起我！！”
袁以生猛地举起双手然后重重砸在面前的栏杆上，手铐在上面刻下刮痕，身旁的警务人员连忙按住他。
少年的自尊被当众践踏，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都没有如此恼怒。
“她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我喜欢她是给她面子！给她脸！她要是跟了我！学校里没人再欺负她！她有什么不满足？！”
“审判长，原告律师在激怒被告人！请立即结束对话！”
“对！她就是瞧不起你！她看不上你！”易烊千玺无视常清远的怒吼，“她就是一个人承受也要拒绝你！就是这样！你能怎么样？！你敢怎么样！？”
“你说我敢怎么样！我敢先要了她！我在教室里堵住了她！我就是让她知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老子也不过只是想睡了她！”
*
全场在袁以生的怒吼中恢复寂静，常清远咬牙懊恼地闭上了会眼睛，易烊千玺的胸口还在起伏，眼神却慢慢归为平静。
这个对他怒目而视的少年还在挣扎，仿佛全然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易烊千玺淡淡看了他一眼，直到现在，他还未曾在这个少年眼里看到一丝愧疚与悔恨，那一瞬间，他才真的觉得悲哀。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去搜寻一个人，当他的眼光在下一秒就跌入听审席上那个含笑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里时，忽然就清澈了。
“袁以生，林黎还在病床上躺着，医生说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你真的在某个瞬间对这个女孩动过心，那么你这辈子要永远记住，有一个女孩因为你的暴行，毁掉了她的一生。”
袁以生被警务按着脖颈狠压着，而此时，却忽然挣扎着想要抬起头。
易烊千玺不再看她，而是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证人席上满脸泪水的于思芳。
“年轻真好，可以不为自己所说的话所做的事负责任，因为经久岁月过后，大可以以一句我当时还小，不懂事，用来安慰自己还算幸福的人生。”
易烊千玺却忽然笑了笑，语气也舒缓的仿佛自言自语。
“可是，岁月的磨难与指责，并不会因为你曾经年少轻狂而怠慢，你的所作所为，将会是你一生刺在脸上丑陋的疤，这个疤跟随到你生儿育女，在你支撑一个家庭的时候，一教育起他们时，就会狠狠的疼。”
于思芳终于站不住，直接跌在了地上。
易烊千玺没有理会有些混乱的审判现场，也仿佛忽略了审判长维持一审判决决定的宣读，他的眼神只投在了听审席上，那个眼里只有自己的那个人。
谢谢你，王俊凯，谢谢你没有放弃。
谢谢你哪怕受尽波折伤害，尝尽绝望心酸，依然善待这个世界，善待每一个人。
更要谢谢你，谢谢你，接受我的爱。
王俊凯仿佛听见了易烊千玺心里的话，他在易烊千玺神情的眼神下忽然明媚笑了起来。
这个笑让易烊千玺心跳加速，他忽然好想将他拉入怀中，然后再次开口要求。
“你可以再笑一下吗？”
09
易烊千玺站在落日淋漓的街道旁伸了个懒腰，打发走了兴奋地要摆宴庆贺的姜岚等人，看着不远处快步走来的王俊凯。
易烊千玺上前给他收了收领子，然后低笑了起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叶昀呢？你们没一起出来？”
“他？刚刚庭审结束后，忽然着急走了，说是要去追回真爱。”
易烊千玺没太上心，垂下手握住王俊凯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互相安静对视了几秒。
然后一起转身，沿着路边慢慢抬步，每一步都很缓慢，很踏实，不去在意来往人群的目光。
“走，咱们去吃个大餐，庆祝我履历上又多了个成功案例。”
“又没有佣金，穷嘚瑟。”王俊凯失笑。
“这叫精神胜利，这是个境界。”
“行，属你境界高。”
“谢我最亲爱的夸奖！”
王俊凯握他手的力道故意紧了紧，夕阳在他们背后尽数洒下，像极了某年某月时某个相似的场景。
“其实，我之前还遇到过一个人。”
“谁呀？”
“咱们高中的班主任，齐老师。”
“哦。”易烊千玺提不起兴趣。
“他变化挺大的，我们是在一家福利院遇见的，他告诉我他已经不是老师了。”
“哦，这样啊，造福社会啊。”
王俊凯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嘴巴这么毒的。”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以后慢慢让你大开眼界。”
“其实，我早就不恨了。”王俊凯仰头看了看天，“但我也不会原谅。”
易烊千玺抓起王俊凯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
落日下，两个修长的身影渐行渐远，在暖阳消散的冬日里，影子交叠在一起。
温柔嬉笑的声音还在空气里流转。
“晚上你到底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做的。”
“那我们要先去采购食材，你点菜吧。”
“嗯……水煮鱼，你会做吗？”
“不会……”
“这样啊……”
“但是我必须得学啊，学到，你满意为止怎么样？”
“你行不行啊？”
“行！我当然行！你放心，我怎么可能不行？”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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